卡塞尔学院图书馆的控制室里一片死寂,他们和摩尼亚赫号之间的信号中断了,屏幕上一片漆黑。时间大约过去了半个小时,学生们还只能坐着,教授们已经起身搓着手来回走动了。这样的等待让人坐立不安。
不过路明非很有兴致,应为屏幕上哪个名叫EVA的虚拟少女正在和他玩一个塔防游戏。游戏看起来很简单,大量的小龙从屏幕一头的巢穴中孵化出来,他们要穿越一片荒野,登上屏幕另一头的白色月亮,路明非可以在荒野上设置各种武器来阻拦它们,有的是三联装的速射炮,有的是冰冻炮,还有高悬在空中的对地激光武器、追踪目标的导弹,不过最有效的还是一种持剑的武士,名叫“炼金屠龙者”,他们的攻击距离只有一个,非常昂贵,攻击频率也很低,却能一剑杀死经过身边的任何目标。
路明非的位置在最后一排,没有人能看得见他的屏幕,他的手指在触摸屏上轻微移动就能完成操作,非常隐蔽。按理说这么大的事儿,他应该保持一点点安静肃穆,不过什么摩尼亚赫号,什么龙德施泰特家的精英,都跟他不太熟。他又从来没有过什么责任感,高中时每次老师说起班级荣誉的时候他都会保持一个脑袋清空的状态不断的点头。荣誉感和责任感这东西最然重要,不过只是对于英雄人物而言,星际争霸里的小狗素来无需荣誉感和责任感。
所以他没有抵制住EVA的诱惑,在她不断地踱步、蹦跳、挠头、无聊地坐在地上画圈圈之后,她弹出“我们来玩个游戏吧”的对话框路明非觉得是个男人就不能拒绝!
“所谓勇敢的人生就是不要用炮,全放炼金屠龙者啊,男人不都是靠刀剑定输赢么?你敢么?你敢么?”
“活活活活,又过去一个,只剩下三次机会了,看来你难免一死啊!”
EVA就在他的屏幕边不停地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评论,路明非无法理解以如此美少女造型出场的电脑,它的元器件里装的居然是一个爱吐槽的大叔之魂。路明非猜EVA是试图干扰他,不过这就太幼稚了,路明非是个地道的中国学生,在网吧里鏖战过通宵,曾经盯着刺眼的网吧烟雾打星际争霸哦整夜,也许干扰不在话下。
“你搞什么?你还真敢啊?你正在拆掉所有的炮塔只放被火箭炮的炼金屠龙者你知道不知道?这东西又贵又只能近身攻击!”EVA对于路明非的战术有些不敢相信,“你是很想死么?你说是和龙族有勾搭么?”
路明非确实是在这么做,他已经扛住了龙族的90多波攻击,如今出场的都是些皮糙肉厚的亲王级飞龙,他已经把全部的炮塔都换成了“炼金屠龙者”,没有导弹也没有光炮,满屏幕都是一个有一个的炼金屠龙者背着火箭炮飞起来刀光闪动,他们的一刀已经远远解决不了这些亲王级飞龙了,但是超强攻击力还是有效。第99波的一条红龙在伙伴们吸引炮火的情况下挣扎着飞到白色月球的边缘,荒野上的炼金屠龙者们已经攻击不到他了。路明非只剩下最后一个机会,这条龙飞过去,他就输了。
这个时候路明非做了一件让EVA显然没有想到的事,他卖掉了安置在荒野上的两个炼金屠龙者,用得到的钱换了一个新的,投放在白的月球的旁边,他背着火箭包飞身而起,刀光闪过整个屏幕,这是大杀,伤血加倍,红色巨龙战栗了一下,拖着双翼栽向地面。
“天呐!”EVA在对话框里说。
如果不是在此刻人人面色沉重的控制室里,路明非就要得意地欢呼起来。但他不能,他只能对着屏幕上的EVA吐了吐舌头。这在美国人看来是个巧妙的战术,但是对于中国人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在《星际争霸》这个游戏刚出来的时候,全世界玩家还在研究如何升级造出终极武器大和舰,中国玩家则正在就“到底应该一开始就爆狗呢还是先造个农民在爆狗呢”进行争论,中美对战的时候美国佬老老实实在家门口造两个光炮占了两片矿准备搞经济的时候,一队队的垃圾兵,欢快地拆掉了美国人全部的防御。
不偏执就挂掉,这是路明非在游戏里学会的,只是他从不把这个伟大的结论用在自己的生活里。
“不要摆出那么搞笑的鬼脸来!”EVA抗议,“好吧,最后一波咯,这一波只有一条龙,看你能挡得住么?”
路明非搓了搓手,把手弄的干燥一些。他猜到最后一关不好过,但是他已经想好了战术,等最后那条大龙将近终点的时候,迎接它的将是密密麻麻下雨般刀光。路明非对这个战术很得意,他是得下手快一点。
这时候屏幕忽然黑掉了,只有隐隐约约的暗纹飘过。
路明非愣了一下,却看见EVA的对话框跳了出来,“快点哦,你的时间所剩不多了。”
“什么所剩不多?你死机了吧姑娘?”路明非输入。
“没有啊,游戏正在继续,要不要我把镜头拉远一点给你看?”
“镜头?什么镜头?”路明非茫然不解。
这时候他看清了屏幕上的东西,这东西叫他微微哆嗦了一下。他看见的是最后一波,确实只有一条龙,一条黑色的龙,它的名字用优雅的手写体标注在一角,“NIDHOGG”,路明非觉得这单词很熟。EVA确实是“拉远了镜头”,这是假设他们在俯视一片真实的战场,战场上站着密密麻麻等待战斗的炼金屠龙者,以他们的视角,天空会彻底阴霾,因为那条大得可以遮蔽一切的黑色巨龙正张开双翼缓缓地滑过。路明非看到的暗纹是那条巨龙身上的鳞片,它比屏幕显示面积还要大出无数倍,覆盖了一切。
“好大只!”路明非不小心喊出声来。
控制室里的寂静突然被打破了,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到路明非身上,路明非意识到自己捅了篓子,正在想如何把玩游戏的罪名推在这个大叔魂爆发的虚拟女孩EVA身上。这是他看见EVA轻轻一跃,站在黑龙背上,露出一个很淡很遥远的微笑。
“黑龙之王尼德霍格它名字的意思是‘绝望’。没有人能过这一关,你也一样。”EVA在龙背上鞠躬,“喜爱此在一起玩咯,路明非。”
屏幕一闪,“GameOver”,路明非看见正片荒野上,所有炼金屠龙者都像是石膏似的坍塌了。然后画面上切回了正常的操作界面,单调枯燥,全都是英文缩写,路明非完全无法理解,刚才像PS2界面那样友好的用户界面呢?新书导引的女孩呢?都没了,只剩下一脚地邮件提醒,“RicardoM?Lu,有您一封未读的邮件”
“大只?”冯·施奈德教授皱起了眉头,“什么大只?”
路明非不由得担心自己的秘密被识破,猛的站起,“大只在我们家乡是安静的意思——我是说,好安静啊!让人不安心!”
冯·施奈德教授愣了一下,微微点头,路明非说的是他们每个人的心里话,确实,太安静了,漆黑的屏幕,沉默的扩音器,就像——死了一样。他有种隐约的,不详的预感,却不能对任何人说,似乎这话只要说出口,就会变成真的。
“曼斯·龙德施泰特——还好吗?”他在心里问。
屏幕突然亮了,一个安详的老人面孔出现,一头银白色的头发梳得很整齐,岁月在他脸上流下了深刻的痕迹,把他的皮肤变作了开裂的古树或风华的岩石,但是线条依旧坚硬,银灰色的眸子中跳荡着光。他枯黄的双手交叉,双肘搁在扶手上,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裹在他依旧挺拔的身躯上,胸袋里插着一支鲜红的玫瑰花。
一时间路明非分不清这个老人的年纪,从皮肤和面容看他已经很老了,可是那坐姿和躯干的力量却仍旧透着一股子凌厉。
“太帅了!”路明非在心里感叹,“真是极品老头!”
控制室里出现了小小的骚动,学生们交头接耳,教授们却露出满脸严肃的表情。
“昂热校长。”冯·施奈德教授举手打招呼。
“我正在飞往摩尼亚赫号的直升飞机上,它已经平安溅落在三峡水库的二级船闸里。感谢诸位的努力,我宣布解散。”校长微笑着说。
控制室里沉默了一刻之后沸腾了,所有人都高举手臂欢呼起来,教授们激动地互相拥抱,学生们在空中击掌,凯撒和楚子航显然也相当高兴,只是那两张冷硬惯了的脸上不太方便而已。但是很显然的,学生们分作了两组,一组围绕着凯撒,一组围绕着楚子航,只有几个新生和奇兰站在一起,路明非距离所有人都挺远,觉得自己也该上去欢呼拥抱什么的,却不知道该加入哪一拨,一时间有点茫然。这时候他看见了诺诺,诺诺同时不跟任何人站在一起,独自靠在墙上嚼着口香糖。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路明非心里忽然有点欣喜,觉得这世上只有诺诺和他是一拨儿的。
“嘿,明非!我说过,你是最棒的!”奇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大步凑过来,使劲地和路明非握手,大力地拥抱她。那些新生都好似奇兰的马仔,愣了一下后也都上来大力地拥抱路明非,一瞬间路明非就被包围了。这些人遮挡了路明非看诺诺的实现,路明非第一次感觉到被万众仰慕的感觉的时候,诺诺透过人群的缝隙远远地瞥了他一眼,把头扭开了。一个泡泡被她吹了起来,越来越大,最后炸掉了。
“解散!”冯·施奈德教授说。
学生们成群结对撤离的时候,都向着屏幕上的校长挥手致意,显然校长在这所学院里是个偶像派人物。校长只是微笑,并没有任何回应。
而在路明非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了背后传来的声音,“谢谢,路明非”
路明非诧异地回过头,看着屏幕上的校长对他扬了扬手,“我想提前告诉你,你已经通过3E考试,分数是十年来最高的,你保住了你的‘S’级,我对你始终怀着期待,我将授别授予你校长奖学金。”
屏幕黑了下去,校长切断了通讯,控制室里再次归于沉默。教授们学生们彼此传递着惊诧的眼神,相隔几十年之后,有一个“真正的“S”级出现在卡塞尔学院,这个看起来并不起眼的中国学生不但用分数,还用它超乎寻常的能力为他的级别作了注解。只是,似乎总有点不太对,让人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路明非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有点冒冷汗,他想自己大概还是不适合成为伟大人物,变成太阳灶上的热水壶。这一切的来得似乎都是一种巧合,鬼知道这些巧合怎么都聚到一块了,他像是碰巧偷到一件绝世之宝的小贼,心里却没有多开心。
“睡了半场也能的最高分,你很行啊!”诺诺和他擦肩而过,拍了拍他的肩膀,直接出门去了。
路明非傻愣着的时候,激动的古德里安教授上来和他大力的握手,“校长奖学金!这是学院最大的殊荣啊!明非我也对你一直有信心!”
路明非被他摇晃着像是个脱线木偶,诺诺在他肩上用力一拍的感觉正慢慢的散去。该死!这不是自己最荣耀的时候么?为什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S”级学生得罪诺诺了?为什么擦肩而过的瞬间她脸上有种厌恶的表情呢?
他被激动的新生们拥簇这走出了图书馆,诺诺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本该担心地四处乱窜的男朋友凯撒似乎也并不着急,正询问学生会的追随者们要不要熬夜一起去喝杯啤酒。卡塞尔学院的夜晚在深秋的里格外地静谧,高度知道膝盖的引路灯照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四周环绕着哥特风格的建筑,中间校长最喜欢的百慕大草坪已经被修缮完毕,在风里每根草间都在摇摆。
路明非诶个地和新生们握手,正在考虑在如此激动人心的时刻——虽然他心里挺闷的——是否也应该祭出那张保持了高额度的学生证来请这些拥护他的新生们去喝一杯,奇兰不停地游说他加入新生联谊会,诚恳地表示要把主席的位置让给他。
这当老大就得有点老大的款吧?路明非想。
4、离开
远处钟楼上忽然传来了轰响,那尊很久都不敲响一次的青铜大钟摇晃起来,钟声响彻整个校园,被惊动的学生们纷纷从宿舍里钻了出来,他们甚至来不及穿上衣服,男生们穿着棉质睡衣,女生们穿着丝绸睡裙,他们抱着双臂站在夜晚的冷风里四处张望,看起来不只是听到了钟声那么简单。新生们都茫然,凯撒和围绕他的学生们却都仰起头看着钟楼的方向。大群的白鸽从那里涌出,在空中鸣叫着,盘旋飞翔,也不知有几百几千羽,整个卡塞尔学院的夜空都被鸽子的白羽覆盖了,凯撒对着天空伸出了手,一羽鸽子落在他的手指上,跟着所有的鸽子都降落在草坪上,它们并不觅食,只是咕咕的叫着,这声音在夜空里显得有些哀凉。所有人都低下了头,有人点燃了白色的蜡烛,插在草坪里。
路明非想要找个人问个究竟的时候,一个沉稳好听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有人离开我们了。”
“谁?”路明非回头。
他看到的是楚子航那双淡金色的瞳子,跟他说话的居然是狮心会的会长,楚子航低头凝视那些白鸽,“每一次有人离开我们,守夜人都会有感觉,他会放出鸽子来,这是表示哀悼。”
楚子航低头看了路明非一眼,慢慢地露出一丝笑容,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我也感谢你,如果没有你看出那张地图,离开我们的人会更多吧?”
路明非从未想到这个师兄也会笑,笑容居然还称得上“好看”。他在卡塞尔学院里也见了楚子航几面,每一次这家伙都一脸的漫无表情。他脸上的冷硬和凯撒脸上的冷硬还不同,凯撒是骄傲,楚子航是对一切的漠不关心,每个看见他的人都觉得他在想心事。天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多心事。
“你不怕和我对视,对不对?”楚子航又说。
路明非忽然意识到楚子航看起来想心事是因为他总低垂着眼帘,因为那双无法熄灭的黄金瞳会让看到的人不由自主的恐惧。此刻黄金瞳对着路明非完全打开了,透着一股妖异的美,但是路明非确实不怕,芬格尔说黄金瞳会自动引发名为“皇帝”的言灵而让人敬畏,但这对路明非一点作用也没有。他只是心里有点妒忌而已——
“我一直期待有人不怕我的黄金瞳,我希望你加入狮心会。”楚子航缓缓地说,“你会成为我之后的下一任会长,我保证。”
“为什么?”路明非一愣。
“因为能接替我的人,必须是能和我当对手的人!”
路明非有点啼笑皆非,新生联谊会的主席让个贤倒还说得过去,狮心会的会长这个卡塞尔学院最老社团领袖的地位不是凯撒觊觎很久却也没能得到的东西么?他想要说句烂话说皇上您恩重了微臣愧不敢当这皇帝之位是不好轻易禅让的,但是楚子航的表情让他这句烂话没能出口。楚子航直视路明非的双眼,表情很淡,却又异常的认真,像是一位年轻有为的君主,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当真。
楚子航吹瞎了眼帘,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路明非看着他的背影愣了一会儿,忽然伸手在自己脸上小抽了一嘴巴
“看你的表现好似一个因为做错事失去了心爱的女人而痛恨自己的男人”有人在背后一叹息的口气说。
“芬格尔你居然没有像猪一样睡死,还跑出来看热闹,看起来对失去同伴倒还有点悲痛,不能不让我重新评估师兄你的良知。”路明非没好气地说,“我抽自己是觉得这学院里的人都冷得和冰上似的酷得跟犀牛一样,为什么对比起来,我这个‘S’级就显得有点猥琐呢?”
“你们中国话不是说么?人比人气死人呐!”芬格尔耸耸肩。
路明非本来就郁闷,懒得跟他说话,抄着手靠在图书馆的墙上侧过头去张望那群纷纷点燃白蜡烛的学生,烛光汇聚起来像是成群的萤火虫,女生们把那些光拢在手心里,修女般低着头祈祷。芬格尔也沉默起来了,和路明非肩并肩地靠在墙上,校园播音系统中飘出了不知名的音乐,听起来大概是乡村教堂演奏的挽歌。
“真美。”芬格尔忽然淡淡地说。
“你是说蜡烛光照在女生们睡衣上的效果么?”路明非说。
“你的洞察力和我有的一拼。”芬格尔用力点头。
“我们是师兄弟嘛。”路明非耸耸肩。
路明非懒得再说什么了,自己出神。他也觉得很美,烛光照在女生们的丝绸睡衣上,粉色白色的睡衣被照成半透明的,身体像是新抽出的柳条那样纤细美丽,但他隐隐约约有些难过。草坪中间有多少人,几百个人吧?龙族和人类的混血种,有着龙族的能力和人类的心,为了人类的未来去战斗。听起来就那么狗血有那么悲壮。大家都是与众不同的人,散落在人群里就像是异类,无可避免地会哀伤,可是聚在一起,还是只有这几百个人,离开了一个,就会少一个。这个古典的校园是他们这种人最后的城堡,孤独地矗立在密歇根湖边上,等到最后一个混血种死去,这座堡垒就会崩塌。可在还有人生活在这里的时候,就得不断地努力。
其实没他们这群人会怎么样?龙族就复兴了?巨龙就降落在芝加哥机场了?各国元首就都得换成龙族老大了?人类就变成二等公民了?不会吧?听起来好像是天方夜谭。路明非想着想着开始想象一些奇怪的事情,比如巨龙提着旅行箱张开双臂降落在芝加哥机场然后自己走出登机口,再比如八国峰会在中国石林举行,每座平顶石山上坐一条穿西装的龙,大家一边举香槟一遍讨论环保问题,还有人类都变成了下等人,在街头给龙族擦皮鞋……啊不,是磨指甲,拿着一块大磨石气喘吁吁滴磨啊磨啊磨啊,磨得不好就要给顾客敲头……
其实也许磨脚指甲的生活更适合他吧?
他转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芬格尔已经走了。
“不知道到底谁死了。”图书馆二楼的窗前,曼施坦因扶着窗台,看着下面荧荧一片烛光。
“我也想知道,不过校长的样子还算好,损失应该不大吧?”古德里安抓了抓头。
三峡水库,二级船闸,黑色的直升飞机悬停在半空中,波浪起伏的水上,摩尼亚赫号的船腹露出水面,在落水的时候,它倾翻了,吃水线以上的部分都浸泡在冰冷的江水中。直升飞机放下了悬梯,一个修长的黑影扶着悬梯降下,打着一柄黑伞挡雨。他稳稳地踩在船腹上,背衬着直升飞机投下的刺眼灯光。
曼斯勉强地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影子,扬手打了个招呼,“校长。”
他怀里的婴儿嚎啕大哭,除此之外只有永无休止的暴风雨,再也没有任何人声。其他人都在落水瞬间的震荡中受了致命伤,三副蜷曲身体把婴儿抱在怀中,用身体挡住了冲击。曼斯醒来的时候听见的只是哭声,凄厉地刺穿空气。
昂热校长走到曼斯身边蹲下,伸手按住他腰间的伤口,一根枯黄色的牙齿刺穿了那里,剧烈的爆炸出乎那东西的预料,一根牙齿崩断飞了出来,曼斯的“无尘之地”未能挡住。昂热已经很老了,但是他的手还有力,而且温暖。曼斯觉得生命略微回流到自己的身体里,对着校长微笑了一下。
“只是还没长成的后怕牙齿他似乎能像鳄鱼那样不断地换牙,最前面的牙齿足有一米长,钥匙那一枚刺过来,我就撑不到你来的时候了吧?”曼斯说着,把手里两件东西递给校长,一是婴儿,二是他始终死死攥住的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系着那只历尽辛苦得来的铜罐,此刻它正漂浮在水面上。
“曼斯你不要说话,医生立刻就下来。”校长说。
“我的时间不多了,医生没有用,我得做完最后的汇报,就像电影里的英雄人物那样。”曼斯咧了咧嘴。
校长点了点头,“那就立刻开始吧。”
“我可能干掉了龙王诺顿,从他追捕我们的过程来看,他的智商决不比人类低;这个铜罐是我们失去的学生叶胜和酒德亚纪从青铜地宫里带出来的,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东西很像夺回它,所以它对于我们有很大的研究意义;如果你能尽快出狱的话,你应该组织人力在水库上游搜索那条龙的骨骸,也许还来得及提取DNA;其他的基本没有什么了吧,我知道我有一份可以把我的遗体空运回德国的保险……”
校长四下看了看,雪亮的灯光从四面八方二来,有些是来自军用直升飞机,有的是来自巡逻艇,有的则是来自岸上牵着狗逼近的驻军,他们被包围了,完全彻底,天上地下。水下,摩尼亚赫号的船腹露出水面,露出附在船底的贝类和水草。
“你干掉的不是龙王诺顿,我猜那只是一名龙侍,”校长拉着绳子把铜罐从水中提了起来,抚摸着被烧灼的表面上那些细密的纹路,低声地念了出来,“以我的血骨献与伟大的殿下尼德霍格,他是至尊、至力、至德的存在,以命运统治整个世界——诺顿。这里面的才是诺顿,只是龙王诺顿的骨殖瓶!”
“是那个帮助过公孙述的龙族?”曼斯问。
“我们研究过后会知道的,等我们得到答案,要不要刻在你的墓碑上?”校长说,“你说得对,医生没用了,那根牙齿里有剧毒,龙毒正在侵蚀你的神经系统,你没救了。”
曼斯笑了笑,目光渐渐地涣散,“校长,我们是为了什么坚持了那么多年啊?”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理由,曼斯,你知道自己的理由,不必问我的。”
“再见,代我问诺诺好,她是该换个导师了。”曼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校长抽出胸口那朵即将盛开的玫瑰,几个小时前他在伊斯坦尔参加一场晚宴时插上的,他把玫瑰放在曼斯的胸口,抱着哇哇大哭的婴儿站了起来。四面八方的灯光笼罩着这个孤峭的人影,这个老人面无表情地四顾,拍了拍婴儿的脸蛋,把他的小脑袋纳入自己怀中,把黑伞遮在自己头上。
5、社交晚会
路明非把被子往身上一裹,本想一头睡死,精神头儿却奇怪的好,上铺还亮着灯,还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他翻来覆去打了几个滚儿,说:“喂。”
“我很忙,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可以明早说。”芬格尔显然没有睡觉,难得的严肃。
“不就是看书吗,说说话行不行?说话会死啊?”路明非说。
“看书”芬格尔一愣。
路明非探头往上铺张了一眼“喂!你能否深更半夜不要那么发指?”
芬格尔的床单上堆满了美钞,这家伙正在一叠叠地数钱,带着满脸痴迷的笑容,每数一叠就从他号称最钟爱的哲学书上撕下一根纸条扎起来
“我赢的。”芬格尔解释,我就知道你会给我带来好运气!如果不是曼施坦因那个贪财的家伙也跟庄我还能赢得跟多“
“我有点事情没搞清楚,你有空解释一下么?”路明非说。
“我有点饿,‘S’级,能给我刷卡买份奶油浓汤么?”芬格尔说
“强盗!”路明非抓起电话,“两份酥皮奶油浓汤!我换要大块儿的奶酪蛋糕!”
“师弟你看起来就有几分‘S’级的豪气了!”芬格尔拍拍手“遇到疑难问题可以询问卡塞尔学院黄页
芬格尔又拍拍胸脯“就是我了”
路明非心里组织了一下词句,“真的有人死了?”
“守夜人从来没出错过,其实执行部也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危险的地方,多数时候他们就像一群考古队员,满世界飞,看看古墓和新发现的文献里有没有什么龙组遗迹。过去的十年里好像有几次盗墓的时候墓道塌方死了几个人,不过这一次大概不一样了。”芬格尔耸耸肩“他们如果真的发现了青铜城,那应该是龙王诺顿的墓地,龙墓是很危险的。有个传说,以前进入龙墓的人都必须牺牲至少一个,这就是龙族的诅咒。”
“每一次都会死人?”
“不知道,进入龙墓的记录学院是不会轻易开放给学生看的。”芬格尔摊摊手“何况我还是个‘F’级,如果你去要求看大概可以。”
“你担心过会死吗?”路明非试探着问。
芬格尔想了想“你担心汉堡里吃出毛毛虫么?”
“废话!”
“那当然也会担心死,这是每个人的正常反应好不好。”
“那为什么没有人想退学呢?”路明非叹了口气“我觉得他们都挺难过的啊。”
“你们中国人怎么说来着?兔死狐悲?确实卡塞尔学院的人对于屠龙这件事都很支持,说起来屠龙加经验值么?显然不,执行部的薪水还不错,不过总顶不过要挂掉的危险,对不对?但是你也看到了,在中国的任务肯定出了问题,可没有人要嚎啕大哭着要离开。”芬格尔坚定地反问“这是一种什么精神?”
“你们真有理想,有壮志”路明非斩钉截铁地说“不过这些东西我好像统统没有。”
“呸,理想壮志当饭吃么?”芬格尔鄙夷地撇撇嘴,望着窗外,远处的2区宿舍楼很多窗口依然亮着灯,看起来这是个很多人无法安睡的夜晚“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各不相同,不过归根到底,在这学院里的很多人都厌弃自己的龙族血统吧。”
“厌弃龙族血统?怎么会?你们看起来一个比一个拉风!”
“你知道曼施坦因和我们的导师古德里安为什么是一对死党么?因为他们毕业自同一个精神病院。”
“慢!”路明非大声说“什么精神病院?”
“龙族混血种的思维和普通人不一样,我们很难融入普通人群,古德里安和曼施坦因就是因为小时候表现出超常的地方,所以被看做精神病,在医院一直关到15岁。所以卡塞尔学院才把自己称为另一种选择,选择了卡塞尔学院,你不得不和平常的生活说再见,而在这里你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屠龙。因为龙族最痛恨的恰恰也是龙族混血种,我们具有龙族的能力,内心却是人类。我们是群生活在缝里的人,两边不讨好。”
“对,”路明非若有所思,“你们不是人,也不是龙。”
“你才不是人,你们全家都不是人”
“其实你说的有道理如果我爹妈都是学院的人,看起来他们都该长着龙尾巴”
路飞明到也赞同芬格尔对于这个师弟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已经习惯了,他自己也不薄,“再比如楚子航,学院里的人都说他极度闷骚,他一直忍着不暴露自己和普通人的区别,从高中起整个网络搜索关于龙的信息,他是这些年来主动联系卡塞尔学院的几个人之一,开始他们都不相信会有龙血纯度那么高的混血种。所以想必这家伙小时候过的无比压抑,现在他找到了组织,当然要奋勇屠龙,这次去中国的人里还有一个叫酒得亚纪的日本女孩说起来她是我当时的同学,我一直觉得她蛮喜欢我的她也是因为从小时候异于常人,所以被家人从日本送到了美国,按照日本传统她是不详的,所以家人都不来看她,她的童年悲惨的可以写成一部悲情小说。”
“恺撒呢?看起来他一点也不闷骚”
“哦,恺撒是个例外,他的全名是恺撒?加图索。加图索家族是意大利著名的贵族家族,据说出过七八个公爵,可惜没有一个人成功的登上意大利的王座。加图索家族一只觉得他们家应该出一个王帝。
后来他们发现幼年的恺撒就具备强大的气质和数学、格斗的天赋,他的思维逻辑和普通孩子区别很大,但是加图索家族的长辈们无不感到欣慰,因为他们觉得王帝这东西必定生下来就跟一般人不一样。虽然现在不是出王帝的时代了,不过想起来意大利的总理总该是没问题的,所以恺撒从小就受到了最好的教育,最多的关心,从伊顿公学一直升上来,最后他在剑桥和卡塞尔学院里选择了卡塞尔学院。他不是因为孤独和另类,而是他觉得这里更有挑战一些,适合他这种强到变态的人
他入学第一句话是:“你们可以挑战我,但我已经准备好了要嘲笑你们!”
路明非默默地捂上了脸,“我入学第一句话是什么?”
“如果从你登上火车的那一刻算起,我记得你是说吗诶,真豪华!”
“看不出你这颗蓬松的脑袋记忆力如此出众!”路明非想了想,“那诺诺呢?”
“叫的真亲!可惜我不怎么知道你惦记的恺撒的女朋友的往事,唯一的消息是,他有个非常富有的家庭,但是她总对别人说自己没有家人,她还有个弟弟一直都长不大,名叫GATES,外号【钥匙】,跟他的名字恰好相反,那个小家伙可以打开世界上所有的门”芬格尔露出期待的神色。“我经常想如果我将来穷到要去抢劫银行就找他帮手。哦还有一些奇怪的地方,她的导师是执行部的教授曼斯?龙德斯泰德,可18岁之前她的监护人是古德里安教授,所以她一直跟着古德里安教授做校园兼职”
“她家里不是富得流油么?他开的都是法拉利跑车!”
“鬼知道,你不觉得她其实她有很多心事么?”芬格尔露出诡秘的神色,“要小心,她有时候很发疯的!如果你试着用你那个追女生三个月不能被拒绝的特权她有可能会同意哦!”
“会被恺撒打爆么?”
“恺撒是好汉类型,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
路明非忽然想了起来,“今天楚子航找我说话了!“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芬格尔把一别的笔记本搬过来,连上卡塞尔学院网的主页,标题新闻”SvsA!倾情对视!“所配的图片背景是一片点燃的白蜡烛,两个人微笑对视,眼眸里印着明媚的烛光,一个是新人王路明非,一个狮心会会长楚子航。
路明非捂上了脸,“这所学院也有狗仔队么?他们怀疑我的性取向么?”
“不会看看第二条新闻。”
路明非转向第二条新闻,配图是他和芬格尔并排靠在图书馆的墙上,目光所及是睡衣半透明身躯如小树的女生标题是“海般深沉的凝望”。
“好一个【海般深沉】中文太棒了。”
“还有更棒的?。”
“停!”路明非猛地挥手,“听我说,我是想说,楚子航邀请我加入狮心会了,还说我会是他之后的下一任会长?可是奇兰说我应该加入新生联谊会,你们这个学院的人要不要拜码头?如果不拜码头能活不能活?那个码头好拜点?”
芬格尔翻起眼睛望着屋顶,似乎这是个莫大的难题,很久他才说“我们分析现在的形势,你在解密地图的事件上做的太出格了,还通过了3E考试,由校长亲自授予你校长奖学金,你这名也出的太大了,如果是在中古时代,你这样年轻有为的屠龙勇士已经给授予骑士身份了。所以各个组织都试图拉拢你,新生联谊会会对你开出的条件是尊你为老大,这个很好理解,新生们总不想夹在狮心会和学生会之间左右为难,狮心会学生会都想拉新人,新生联谊会的人一旦被分开,就得当彼此的对手了,奇兰看起来很有点组织能力,不过没有你那么拉风,没有领袖魅力”
“领袖魅力?我么?”
“你知道刘禅吧?”
“想不到你就懂中国历史,当然知道。”
“你们三国十分代,诸葛亮想伐魏,为什么不自己当老大,而要推荐刘禅?”
“因为刘禅的老爸是刘备,刘备是王叔”
“那刘禅类比你自己就可以了,奇兰可以是你的诸葛亮。”
“喂!”
“相比起楚子航的开价跟加诱人一些,他是要培养你为他的继承人。你知道狮心会在学校的地位原本还在学生会之上,如果不是出现了凯撒这种天才主席,两者是不能相提并论的。狮心会的会长基本上总是最有天赋的年轻人,听说校长的大哥梅涅克就是狮心会的第一任会长。所以大家都觉得校长对于狮心会是偏心的。成为狮心会会长会为你的英雄之路建立起一个良好的开端!”
“呸!什么英雄之路?你脑子秀逗了吧?我现在是考虑我该怎么在这个学院里活命而已。”路明非翻了翻白眼儿。
“那又有什么办法?总之现在人数最多的一个社团,只有恺撒的学生会没有邀请你,你暗地里还看上了他的女朋友。虽然他是可以把女朋友看作衣裳的好汉,却只有那么一件,未必愿意和你一起穿,你要是想活命,看起来去抱楚子航的大粗腿是没什么办法了。你要是没个靠山,体育课上恺撒的小弟就能把你整成死狗!”
路明非冷汗涌出毛孔的瞬间,听见自己笔记本上“叮”的一声,那是在提示他有新的邮件进来。他大开那封新邮件,忽然愣住了。
亲爱的RicandoMLu:
我代表学生会主席恺撒?加图索郑重邀请您参加明晚在安珀馆举行的晚宴和社交舞会,时间是18:00,学生会将集体出席对卡塞尔学院若干年来难得一见的S级学生致以敬意,此外,恺撒?加图索期待着和你的私下交流。
请穿着正服。
你最诚挚朋友
陈墨瞳
芬格尔在旁边凑着看了一眼,也傻了半天。“刘禅,司马昭来找你去跳舞了如今三个社(啊)团都看中了你这块肥肉啦”
路明非抬起头来,绕着乱蓬蓬的脑袋,“师兄,有没有正装借一件来穿?”
安珀馆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打开了全部的灯,透过那些巨型的落地玻璃窗看进去,水晶吊灯的光绚烂迷离,这是一座有着哥特式尖顶的别墅建筑,屋顶铺着深红色的瓦片,墙壁贴着印度产的花岗岩门前是一条避雨的走道,用巨大的卷拱支撑起来,每一道拱下都有精雕的天使,或者沉思或者微笑,门前是持烈火之剑张开六翼的石灰岩炽天使立像,沐浴在秋天的细雨里。学生会的干部年轻干部们都穿着黑色礼服,上衣口袋里摆着白色的手帕或者深红色的玫瑰花,站在走廊下四顾好象在等着什么人。
“我的妈呀!恺撒一个人住的房子够我们100个人住了吧?”路明非隔着500米吩吩赞叹:“资本主义社会就是人吃人的”。
“其实凯撒不是总住在这里。这是他租来作为学生会活动场所的别墅,以前他是不必支付租金的,他几乎每年都能赢得诺顿馆的使用权现在诺顿馆归你了。”芬格尔一身黑色的正装,他其实是个高大的家伙,只是灵魂有点猥琐,这么穿起来宽臂长,加上德式的灰眉灰眼,他把乱蓬蓬的头发在脑袋后扎了一个小辫子,露出颇有几分帅气的额头来,站在路明非背后俨然一条保镖。
“那我们为什么不搬到诺顿馆去住?”路明非想起了这一茬。
“好像恺撒搬走以后你得花个上万美金把家具修修,还有昂贵的取暖费和地税你如果有意出这笔钱的话其实我是很乐意搬进去的,你叫我陪你我都乐意”
“滚!”
“没问题,大哥你话事,你要我滚我立刻滚。”芬格尔马上掉头就走。
路明非急忙拉住他,“师兄何必那么认真呢?”我只是瞎口说说,好比【你妈的】这种话,在中文里面只是发泄发泄情绪罢了。你不陪我进去,难道叫我单身独挡群狼?“
“一只羊和两只羊进入狼群的区别是,后面一种情况狼吃的更饱些”
“你说恺撒到底想怎样?”
“看起来人家花了很大的本钱!就冲着人家的兄弟都穿着Armani或者Zegna的西服,戴着Montblanc或者Constantine的表,门前停着的那一水儿要么阿斯顿?马丁要么捷豹”芬格尔抖了抖自己身上那件显然小的有点裹不住的校服,“对比起我们这两身租来的正服我觉得凯撒是准备以财富跟你炫耀一下,要么是准备把美钞拍在你脸上对你说要么跟老子闯荡江湖要么现在就给老子擦鞋!”
“希望他没有脚臭。”
“你的出席只差真是令人发指啊!”芬格尔感叹。“还等什么,人家都摆下了鸿门宴了,我们俩个还躲在树丛里你果真不想当刘邦只想当刘禅么?树丛里秋天蚊子很多你知道不知道?”
“让我再运一口真气压下我的恐慌之情!”路明非闭上眼睛,马步运气
“唉,有新情况!”芬格尔惊叹,随机一挥手,另一侧的树丛里几条敏捷的身影跳了出去,手持数字单反,扑上去就就拍,镁光乱闪。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路明非睁开眼睛,“嗨!这里怎么会有类似狗仔队的存在?”
“卡塞尔校园网的兼职新闻记者,都是我手下的,你记得我是卡塞尔校园新闻频道的主编呀!”芬格尔从衣袋里取出便携式望远镜来。
镁光和目光的焦点是一辆正在倒车逼近安珀馆正门的皮卡,也不知道载着什么,上面蒙了一层厚厚的雨布。学生会的干部们中有人上前,把一张显然很有分量的支票递给了皮卡的司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皮卡司机竖起大拇指,启动了卸货的液压系统。雨布被学生会干部们猛地掀开,如瀑布一样,的鲜红色从皮卡的货仓里流滴下来,在旁晚艳霞的天空下,这一模亮色看起来心惊动魄
路明非终于看清楚了,那是成千上万朵玫瑰花,刚刚采摘下来,带着新鲜的露水,江河入海地洒在安珀馆门前
学生会的干部们从安珀馆里抬来早已准备好的柳条框,把那些长茎玫瑰一一检出来在柳条框里密密的码好。玫瑰的花朵簇拥在一起形成巨大的花球,每装好一筐,他们就把花框摆在一根柱子下,最后剩下的破碎的没法用的,他们收集起来用雨布一卷,从新扔回皮卡的货仓里,现在安珀馆前多了数十个花筐,数以万计的玫瑰花,学生会干部依然背着手在那里张望,等待着贵客光临。
“恺撒还为你准备了玫瑰花,你看他有多么的爱你和看重你啊!”芬格尔感慨。
“我觉得你这话说得三观不正!”路明非手脚哆嗦,心想不至于吧不至于吧看起来这个多么正常的男人啊,面孔坚毅的像个古罗马的闻名独裁者唉,不过怎么记得什么盗版历史小册子上说的那个独裁者也有点问题来着?听说喜欢那个最后杀了他的年轻小政客布鲁图?天呐!意大利人的三观不正到何等地步。自己很正常才对呀喜欢文艺小说小姑娘陈雯雯嘛路明非脑子里一团乱糟糟,难道是跟路鸣泽那里装“夕阳”装的太多了导致带着一股女气?他想到这里迷茫拍打自己全身,试图把那股看不见的女气拍干净。学生会的干部们看起来一张张冷酷的脸,不过似乎也不是不近人情,很有礼貌地跟那些校园网的兼职记者攀谈,回他们提出的问题,记者们各个都露出欣喜羡慕的表情,在小本子上使劲的记录,然后一群人在花筐别合影。记者都竖起大拇指表示赞美,路明非看他们嘴型似乎在说“good”“太棒了”还有“感动”什么的。
“感动你妹呀”路明非想要掉头逃走。
“我好象不是第一次听见你问候我妹妹了,可我没有妹妹。”有人淡淡地在他们身后说。
路明非和芬格尔一起回头,一个女生站在他们的背后,深紫色的套裙,月白色丝绸的小衬衣,紫色的丝袜,全套黄金嵌紫晶的定制首饰,披散的暗红色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瞪着十厘米高的玛丽珍高跟鞋,带着一柄漆黑的伞,雨水沿着伞缘倾泻下来,让她像是笼在一个纱罩里。
诺诺,或者陈墨瞳,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站在他们身后。
“啊!你不是因该在安珀馆里等我们的么?”芬格尔惊得一愣,“你来这里干什么?”
“当然是因为我取近道咯,我是个女孩,你以为我像你们一样是来嘘嘘的?”诺诺撇了撇嘴。
“什么嘘嘘?”芬格尔不解
“我看见你们两个面对树丛弓着腰”诺诺耸耸肩。“所以产生了联想,准备来吓你们一下”
“这么恶心的联想你一个女孩也能有?”路明非很崩溃。
“既然不是在那个那你们的手都是干净的咯?”诺诺不理他
芬格尔闻了闻自己的手指,“只是有点下午吃黄油饼后没洗手留下的味道而已”
“那就好!”诺诺一手抓住路明非的手,一手抓住芬格尔的手不由分说,大步走出树丛,直奔安珀馆的门口而去。等候在门口的学生会干部们看见了一直在等待的贵宾,无不露出了那种欣慰的笑容,他们立刻成两队,中间夹道用力鼓掌。路明非和芬格尔俩个男人没法反抗。路明非被那只修长柔软的手拉着。心里在想当年穆桂英有没有生擒杨宗保?评书上怎么写来着?是不是穆桂英达人就这么提那个无从感康的杨家白袍小将直奔自己寨门,然后扔下马来。大喝一声小的给我绑了!
他想着想着露出了几乎痴呆的笑容来。
这时候他听见了清寂有力的掌声,在所有掌声中卓尔不群,他一抬头,看见一身白色正装的恺撒正站在走廊尽头,头发金子般闪耀,领口里的蕾丝巾镶嵌着水钻,嘴角带着已死冷峻的笑意,谈不清是欢迎还是嘲讽。